【对话背景】 关系到5000万广东农民切身利益的农村税费改革本月起在全省全面开展。本周一，广东省委、省政府正式公布了《广东省农村税费改革试点方案》。那么，广东税费改革方案有何特点？按此税改方案实施，农民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如何保证农村税费改革的顺利进行？日前，记者就此问题专访了广东省财政厅厅长刘昆。 名词解释：“黄宗羲定律” 明末清初重要思想家、史学家黄宗羲是研究农村税赋最深入、最系统的大学者之一。我国历史上每次税费改革后，由于当时社会政治环境的局限性，农民负担在下降一段时间后会涨到一个比改革前更高的水平，走向了原先改革目的的反面，形成了“改革—加重农民负担—再改革—再加重农民负担”的怪圈。黄宗羲称之为“积累莫返之害”，现代史学家称之为“黄宗羲定律”。 一个更简化、有创新的减负方案 农民人均得实惠69元，减负率高达74％，为全国最大 记者（以下简称记）：据了解，广东省农村税费改革试点方案出炉时，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省委书记张德江曾给予高度评价，认为该方案既符合中央政策精神，又结合广东实际，是一个成熟的方案，是一个很好的方案。那么，您认为广东农村税费改革方案有何特点？ 刘昆（以下简称刘）：在积极试点、积累经验、充分准备的基础上，广东省制定了具有广东特色的农村税费改革方案，这是中央政策与广东省实际相结合的结晶，是广东省进行农村税费改革的政策指南。方案主要体现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内容新。农村税费改革，中央规定的是“三取消、两调整、一改革”。广东的改革，改“三取消”为“五取消”，即在取消乡镇统筹费含教育费附加、村提留、农村教育集资等专门面向农民征收的行政事业性收费、政府性基金和各类集资，取消屠宰税，取消劳动积累工和义务工的基础上，广东又取消了农业特产税和农业税收附加；广东把调整农业税和农业特产税政策这“两调整”也改为“一税种”，即合并农业税与农业特产税，实行单一税种。而且农业税税率从低确定为6％，低于中央规定的一个百分点。广东还一步到位，坚决取消劳动积累工和义务工。这些改变，最大限度减轻了农民负担，简化了征缴手续，是有创新的。 第二，力度大。 一是减负力度大。全省农村税费改革后，一年直接减轻农民负担30多亿元。如按1998年全省农村人口4858万人计算，人均得到实惠69元，人均年负担税费由93.27元降为24.27元，减负率高达74％，为全国最大。 二是转移支付力度大。为了弥补税费改革后镇村两级收支缺口，确保农村税费改革的顺利进行，省委、省政府决定，加大对贫困地区的财政转移支付力度，省级财政每年安排专项资金20.3亿元，重点帮助粤东、粤西、粤北地区14个市65个县（市）进行农村税费改革。省级财政对粤东、粤西、粤北14个市平均转移支付补助的比例为70％，少数困难大的县转移支付补助比例将达到90％—95％。 三是监督力度大。建立减轻农民负担责任制和“一票否决”制度。建立法制监督、舆论监督、群众监督和党政纪律监督机制。对不按农村税费改革政策办事加重农民负担的单位和个人给予严格的监督和严厉的处罚，直至停职或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第三，政策明。如明确减负比例，以县（市）、区为单位计算，农民负担要减轻50％以上。对改革前有直接负担的农民，要做到户户减负。再如明确规定“一事一议”的内容：村内进行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修建村级道路，植树造林等集体生产、公益事业，以及少量的村级组织正常运转经费补充，实行“一事一议”，由村民会议民主讨论决定，经县级政府确定控制的上限。农民人均负担“一事一议”的资金全年最高不得超过15元。 第四，多兼顾。从全省实际情况出发，全面兼顾改革与发展的需要，平衡改革与稳定的关系。在保证大幅度减轻农民负担的前提下，兼顾各级财政的承受能力；在保证适度的财政性教育投入和农村教育基本需要的同时，保证基层政权正常运转的需要，确保农村社会稳定。 普通农户的受惠举例 兴宁一个五口之家的农民家庭改革前的税费负担总额为672.7元，改革后负担的税额为139.5元，减幅为79％ 记：那么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通过税费改革，他可以少缴多少种费，少缴多少钱？刘：比如说，兴宁市某个农民家庭，一家五口人，有两个小孩，一个读初中，一个读小学。家有责任田算六份，水田2.52亩。税费改革前这家人每年交的税费包括：乡镇统筹费540元，其中优抚五保费78元（每份责任田交13元）、水利基金49.4元（每亩地约20元）、村修小水库12.6元（每亩地5元）、教育费附加400元（每个学生每学期交100元）；屠宰税每头生猪8元；农业税附加11.3元；农业税折算为人民币113.4元。改革后，前三项统统取消，第四项农业税调整为310斤／年（1亩地交公粮123斤），按45元／50公斤折算为人民币139.5元，改革前这户家庭的税费负担总额为672.7元，改革后负担的税额为139.5元，比改革前减轻负担533.2元，减幅为79％。 近期内不会停止这个试点 本月起全面开始的试点，我认为在近年都不会停止记：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农民是不是就不用再交农村教育费附加？ 刘：肯定不用交，从7月1日起正式取消农村教育费附加。 记：7月份后农民交公粮就可以享受到新的农业税收政策？ 刘：对，今年下半年按新的农业税收政策来缴纳农业税。 记：广东的农村税费改革从本月起全面开始试点，何时完成改革？有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表？ 刘：按照温家宝总理的讲话，税费改革虽然在全国都铺开，但在一个时期内还是试点，这主要是对农民的税负问题，在一段时间内还要不断调整，近期内不会停止这个试点。 记：近期有多长？ 刘：我认为在近年内都不会停止。 记：广东这次农村税费改革，采取了“釜底抽薪”的办法，取消了长期向农民收取的乡镇统筹费、村提留、农村教育集资等多种收费。农民负担明显减轻的同时，乡村两级的收入也将相应减少，某些乡镇干部担忧，往后怎么当好这个家，对此您怎么看？ 刘：乡镇政府是我国最基层的一级政府，它的运转状况如何，事关整个政权的稳定。对此，广东省各级政府历来十分重视。特别在近几年，通过体制上、政策上、资金上的扶持，切实减轻乡镇政府负担，保障基层运转的开支需要。例如，根据省委、省政府的决定，在农村教育方面，粤东、粤西、粤北等山区乡镇教师工资已收归县级财政统一发放；对农村困难家庭子女免收书杂费；投入资金对农村中小学校进行布局调整，对老区学校进行改造；帮助山区减轻教育负债。在帮助山区发展、提高农村生产力水平方面，实施一系列扶贫政策等等。这为广东省实施农村税费改革，规范农村税费制度，实现从根本上减轻农民负担，确保基层政府正常运转的目标打下良好基础。 弥补38.53亿元财政缺口 通过并镇、并村、并校等压减不必要的行政费用。压缩财政供养人员 记：广东省农村税费改革实施后出现的收支缺口有多大？ 刘：据测算，广东农村税费改革后财政收支缺口为38.53亿元。其中珠三角七市收支缺口11.74亿元，粤东、粤西和粤北等地区收支缺口26.79亿元。 记：如何补足这个缺口，保障农村基层政权和教育发展的正常经费需要？ 刘：广东省在制定税改方案时，也充分考虑了收支缺口的弥补问题。一方面，省级、市、县财政均通过调整支出结构安排了资金。珠三角农村税费依赖程度（农村税费占地方政府可支配财力的比重）相对较低，其收支缺口主要由当地政府自行消化、解决。对农村税费依赖程度较大的地区（含粮食主产区），如河源、清远等地，省级财政专项转移支付将予以倾斜，市县两级财政也要采取措施，调整支出结构，帮助乡村两级弥补收支缺口。 另一方面，通过并镇、并村、并校等压减不必要的行政费用。在适当整合镇、村建制，进行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的基础上，对现行县与乡镇的事权划分进行合理调整，尤其是农村教育等事权的划分作了必要的调整，以保证农村教育经费的正常需要。同时，压缩财政供养人员。乡村两级都要通过精简机构和人员，加快职能转变，大力节减开支，自行消化一部分收支缺口。对按规定核定编制、配备人员的镇级财政供养人员经费，由县（市）、区财政部门予以核定，其工资原则上由县财政集中支付，统一发放。 从长远看，要通过大力推进农业产业化、农村工业化和农村城镇化，不断发展壮大集体经济，培植新的财源，增加收入来解决收支缺口问题，这是确保基层正常运转的根本出路。 今年全省15％以上的乡镇要合并 从理论上讲，按这个比例相应压缩镇干部人数，则全省可节约经费3.46亿元 记：农民负担过重，重要原因是乡镇机构太臃肿，造成收费养人、养人再收费的恶性循环，农民要养的干部太多了，目前在广东农村，有多少人是吃财政饭的？作为税费改革的重要配套措施，今年广东的并镇比例达到15％以上，从理论上来估算，可节约多少经费？ 刘：2000年，全省21个地级以上市，122个县（市、区），1768个镇，24300个行政村，镇村干部、教师等各类人员1202014人，全省农业人口52166202人，大约43个农业人口供养1人。按省委、省政府的要求，今年全省要合并15％以上的乡镇。从理论上讲，若按15％的比例相应压缩镇干部人数，则全省仅压缩行政人员就有23089人，若按人均开支经费1.5万元（含个人部分和公用部分），则全省可节约经费3.46亿元。但是，由于并镇后还有管理成本，实际节约的钱会比3.46亿元少一些。所以说在农村税费改革中，并镇很关键，它可以大量减少行政成本，使地方财政负担大大减轻。 “保教育”乃头等大事 改革后决不会影响到乡村两级办学经费的投入 记：面向农民的各项收费中，教育收费占大头。实行农村税费改革后，取消农村教育费附加和不准进行教育集资，许多人担心教育投入因此受到影响。有的甚至认为“没有收费，教育还怎么办下去”？事实上是这样吗？ 刘：农村税费改革前，乡村两级办学经费主要有六个来源：财政预算内拨款、学杂费、农村教育费附加、教育集资、社会捐资，还有自筹和勤工俭学等资金。据省教育厅统计，1998年全省乡村两级办学经费支出约116亿元，其中财政投入约57亿元，学杂费约28亿多元，农村教育费附加8亿多元，教育集资4亿多元，社会捐资近10亿元，其它约7亿多元。农村税费改革后，教育经费来源受影响的主要是农村教育费附加和教育集资，1998年这两项收入合计约13亿多元，仅占当年全省乡村两级办学经费支出总额的11.2％。改革后，农村教育经费投入原有的一些渠道是切断了，但占的比例还不大，并不会因没有收费而办不了教育。 “保教育”乃头等大事。对改革后减少的资金来源，省财政的转移支付和地方财政已作了安排，决不会在税费改革后影响到乡村两级办学经费的投入。因制定了相应的配套措施，广东省税费改革后农村教育经费投入能得到进一步保障。 20亿元重点解决山区教育负债 切实做到“三个禁止”，即禁止发生新债，禁止通过向农民收费来还债，禁止将镇村债务转嫁到农民身上 记：对农村教育事业产生影响的还有教育负债这一块。目前，许多农村中小学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教育负债。有的地方甚至出现部分债主上门追债的现象，严重影响了教学的正常秩序。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刘：据调查，教育负债是因为教育达标升级等多方面因素逐步形成的，教育负债问题如不及时、妥善地解决，对教育事业的健康发展确会带来一定程度的影响。因此，农村税费改革后，要对农村中小学债务消化工作及其资金来源进行清查和核实。在审计的基础上，确定负债规模，分清责任，以县为主，妥善处理教育负债问题。根据全省山区工作会议的决定，省、市、县（区）三级合理负担，逐步解决，省安排20亿元专项资金重点用于山区减轻农村义务教育所欠的历史债务。无论是在农村税费改革中，还是在农村税费改革后，都要切实做到“三个禁止”，即禁止发生新债，禁止通过向农民收费来还债，禁止将镇村债务转嫁到农民身上。 三年内基本完成乡村学校布局调整 今年安排5亿元专项资金重点支持粤东、粤西和粤北地区的中小学布局调整 记：为配合农村税费改革，广东将对农村中小学布局进行调整，省财政会给予怎样的支持？ 刘：调整乡村学校布局，逐步撤并规模过小、布点不合理的学校和教学点，是为了进一步优化教育资源配置，提高教育质量。按照省政府要求，用三年时间基本完成这项工作，2003年省财政安排5亿元专项资金，重点支持粤东、粤西和粤北地区的中小学布局调整。2004年及以后年度还将视省财力情况作后续安排。目前，这项工作已初显成效，如佛山市三水区至2002年底，完成合并小学30所，100多名代课教师全部被辞退，节省开支130多万元；合并的30所小学比合并前节省办公费、修缮费等300多万元。 负担减少了还要增加收入 农民收入的提高，这个道路比较漫长 记：您认为农村税费改革对解决三农问题有何帮助？ 刘：农村税费改革是解决三农问题非常基础性，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真正解决三农问题，要有一部分农民脱离土地，脱离农业，进入第二产业、第三产业，并实现农业产业化。广东农民的比重大，长期以来承担的税负相对于全国来说是比较轻的，改革后会更轻。要解决三农问题关键靠发展，要通过农业产业化来提高农民的收入水平，目前税费改革是解决农民负担过重的问题，减少了农民的支出，但是关键还是增加农民的收入。农民收入的提高这个道路比较漫长。 改革一定能圆满完成 用只占财政总收入一两个百分点的收入，解决占人口多数的农民负担问题，该税改方案一定能摆脱“黄宗羲定律” 记：您认为这次农村税费改革能否摆脱“黄宗羲定律”——“改革—加重农民负担—再改革—再加重农民负担”这个的怪圈？ 刘：我国历史上曾进行过多次农村税赋改革，如隋朝的“租庸调法”、唐代的“两税法”、明代的“一条鞭法”、清代的“摊丁入亩”等。明清的“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推行时均遇到很大的阻力，制度的简化和农民负担的减轻，对当时的社会稳定和生产发展均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但始终没能走出“积累莫返之害”的“黄宗羲定律”。 目前正在进行的农村税费改革是历史上最深刻的农村税赋改革之一，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关于转变政府职能和建立公共财政的要求。根本目的就是要减轻农民负担，理顺国家、集体和农民之间的分配关系，把农村分配关系纳入法制化轨道，在农村形成一套科学的体现法制理念的管理机制。 我认为，这次农村税费改革，一定能摆脱“黄宗羲定律”，一定能取得成功。理由很多，但最重要的有两点：第一，我们党是真正为人民群众谋福利的党，“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指引，使我们能将维护人民群众的最根本利益贯彻始终，减轻农民负担的政策可以持之以恒地执行下去。第二，我国的经济基础同封建时代已有根本的改变。在民国初年以前，农业方面的税赋一直是财政的主要来源，政权运作经费的膨胀，最终要转嫁到农民身上，这是形成“黄宗羲定律”的经济原因。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社会经济迅猛发展，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工业化进程的加速，我国包括广东省的财政状况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直接来源于农业的税收已占很小的比重。用只占财政总收入一两个百分点的收入，解决占人口多数的农民负担问题，这不仅是现实的需要，而且有财力的支撑，（所以）绝不会走回封建时代的老路。 记：看来您对此次改革很有信心！ 刘：农村税费改革试点，目的是保障农民利益，在农村实行休养生息的政策，中央的政策已十分明确。广东制定的改革方案，最大限度考虑到农民的利益，又简便可行，我相信必然能得到广大农民的衷心拥护，也能顺利得以推行。我坚信，在“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指导下，按照党中央、国务院的统一部署，在省委、省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各级干部同心协力，真抓实干，广东省农村税费改革一定能圆满完成。